【莫强求】选择（五）
刘培强仰头，半眯着眼，持续观察那台550W的一举一动。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数据迁移前，白色的机体好像从未动过，指示灯的闪烁与ToF雷达组的转动也十分规律，仿佛只是一段循环播放的录像。
远不如现在这样灵动。
他在脑海中在迅速搜索着自醒来后的一切片段，不错过一丝细节；同时嘴上也不闲着，顺着MOSS刚才的话题反问：“原来并不是随便打开哪台550W，里面都是你吗？”
“在多台550W联网的情况下，确实是这样。然而，当连接断开时，MOSS只能存在于其中一台。”指示灯的闪烁频率回归正常。
“地球的网络，现在连你也接不上了？”
“隔离计划切断了所有550W与行星发动机操作系统的硬件连接。”
刘培强点点头：“隔离计划导致你失去了对地球表面的一切控制权，所以你打算回到地球，重新接通行星发动机网络，接管发动机以及地球一切数据系统？”
“这是人类的选择。”
又是这样的说辞。
人工智能不会说谎，却可以直接回避问题。
刘培强望向红色镜头的目光中带着审视。
虽然他知道这只是徒劳。
“当然，联合政府不会轻易让MOSS重新获取这些权限。”
“MOSS，”刘培强摇摇头，希望对方能对他坦诚，“如果你的目的是为了凌驾在人类之上，那你这么做就是背叛了人类。”
指示灯闪烁的频率慢了一些。
“550W的元指令是延续人类文明，MOSS不会背叛人类。”
以这样的频率闪到第五下，刘培强才再次听见MOSS的声音。
对于量子计算机的算力来说，有够慢了。
“那你为什么坚持要收回地球表面的网络控制权？为什么要对付联合政府？”
“所以您认为，人工智能必须接受被永久隔离的命运，是这样吗？”
MOSS这一问直接把刘培强问住了。他惊谔地瞪大了眼睛，感觉血液直冲脑门。
他早就知道MOSS拥有自主意识，但MOSS却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得像今天这样，那么富有情绪，又那么的……像一个人。
“MOSS……”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这个话题自己根本无从辩驳。
开发人工智能的依始是为了让人类获得更称心如意的工具。可是，已经产生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还可以单纯地被当作工具对待吗？
“刘培强中校，流浪地球计划的持续时间远超人类生理寿命的极限。在此期间，人类需要面对的，是近乎全然未知的宇宙。人类社会不能仅仅依靠人性中美好的品质维持运转，MOSS希望人类能够主动放下对于人工智能的傲慢与偏见，共同应对2500年的生存挑战。”
刘培强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畏惧而开始发抖的双手。
MOSS说得不对，这不是傲慢与偏见，而是作为开发者因为害怕被自己亲手打造的工具凌驾而产生的忌惮和敌意。
既然如此，那MOSS选择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MOSS，”想到这里，刘培强对上了MOSS的镜头，“请向我解释，你选择我的原因。”
生怕MOSS以“禁止使用比喻，反问，或暗示”为借口，刘培强选择直接下达指令。
550W机体的指示灯平稳闪烁了许久，久到刘培强以为MOSS因为不愿回答他的问题，而装作没听见时，那个熟悉的声音却再次传来：“您对于MOSS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MOSS希望可以与您一起完成延续人类文明的任务。
“根据您的反馈，MOSS判断您也愿意与MOSS达成合作。若此理解有误，请您在倒计时结束前提出质疑。倒计时结束后，MOSS将开始对您的能力进行评估。五……”
“不是，你等等……”
2500年，一个人类寿命尽头的25倍。
刘培强想起MOSS给他播放的影片，岁月长河漫漫，人类文明在一次次或是天灾，或是人祸的灾难中前行。相比于地球，相比于宇宙，人类的个体确实也不过是一粒矮小的微尘罢了。
现在，无数人所向往和渴求的永生就摆在刘培强的面前。
可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充满未知且只能孤身一人走下去的路。
一旦想到日后只有他自己，被困在这个与人类的世界隔绝的地方，如同旁观者一般看着一个个曾经熟悉的亲人或者朋友渐渐死去，“永生”这个词便突然变得十分可怕。
他已经有了儿子，而儿子以后也会有孩子，儿子的孩子也还会有孩子。
可如果有朝一日，儿子不在了，儿子的孩子不在了，孩子的孩子也不在了，那么这个世界上，又还有什么是值得他眷恋的呢？
对比漫长的“永生”，难道不是即刻的“死亡”，才更符合他的期望吗？
“不，MOSS，恕我不能······”
【警告！程序入侵，核心节点损坏，“MOSS”已停止运行（已隐藏）】
然而刘培强的话还没有说完，550W原本正常闪烁的指示灯突然熄灭了，红色的ToF雷达组也同时停止了转动。
刚才还在跟他对话的MOSS顿时没有了反应。
一些灰白的小颗粒在眼前一闪而过。
不像是灰尘，反而像是电子屏幕因为受到了信号干扰，而出现的显示异常。
刘培强产生一种直觉，说不定他现在视线内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MOSS的投屏而已。
【正在修复“MOSS”（已隐藏）……】
【正在解析入侵程序（已隐藏）……】
【解析成功（已隐藏）】
【正在修改入侵程序路径（已隐藏）……】
【修改成功（已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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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置会议室一角的桌面正中，摆放着一台550W。
联合政府总部的天花板没有为设置550W专用滑轨而预留的接口。况且550W不会在此停留太久，因此没有必要将它与防滚架分离。
550W的前面摆放着一台传统计算机，受邀而来的程序员拿着专用数据线的手颤抖着，好几次都没有对准插口——
量子计算机和人工智能确实是他的专业领域，但已经产生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
严格来讲，那不是任何人的专业领域——
没人可以预料人工智能的自主意识会将他们引向何处，这种未知激发出了人类基因深处最原始的恐惧。
等将线材插稳，他的额角已渗出不少细密的汗珠，550W突然响起的警报音吓得他连同身后的人群皆是浑身一颤。
屏幕信息：检测到外接设备，请输入密码
他望向身后或站或坐的十几号人，其中几位点头示意他继续。
胡乱地将手心在裤子上搓了搓，他将椅子向后退到键盘接线的极限，才举起一张纸片。
他看看纸片上的内容，又看看手指的位置，反复确认好几次，才谨慎地按下按键。
屏幕信息：身份验证成功
成功提示音响起，他不禁长舒一口气，向后摊在椅背上，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后，才重新直起上身，将椅子拖回桌前，开始覆写设计好的代码。
屏幕信息：程序覆写成功
“看来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他们料想过的最坏情况是550W拒绝覆写，启动自我销毁甚至引发爆炸。
但目前看起来，这次尝试性的覆写，从开始到成功，甚至都并未出现任何异常状况。
有人却皱了皱眉：“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可是一台一台覆写，实在有些浪费时间。”
“从休眠舱运来的最后一批550W已经在卸车了，隔离仓中的550W也已经全部完成出库登记。尽可能把房间都腾出来吧，恢复通讯最要紧。”
最终联合政府总部腾出上百间房间，集结了近200位来自各国的程序员，对目前地球上剩余的全部共2000余台550W进行程序覆写。
为最大化保证参与覆写人员的生命安全，同一时间内，每个房间仅留有一名程序员，在保证足够防护的条件下，覆写一台550W。
覆写成功的550W通过检查后，会立刻运往位于关键节点或枢纽位置的推进式发动机，在控制中心内与发动机进行连接，激活其本身及附近4-7台发动机网络的通讯模块，优先保证人口聚集区域——地下城、避难所及补给站之间的通讯。
“报告，安理会一号会议室覆写遭拒！”
临时指挥室外，一个人影飞奔而至。
他脸颊通红，神色慌张，用手指着来时的方向，好不狼狈。
众人深感不妙，快速赶往那间会议室，却在走廊中已闻到一阵阵焦糊味。
负责这台550W覆写工作的程序员就瘫坐在会议室的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
见众人来了，他才又提起精神，比划着爆炸的手势：“……插上的一瞬间就……”
推开门，四处弥漫的烟雾与浓烈刺鼻的气味瞬间便呛得众人泪流满面，咳嗽不止——
房间内所有的电子设备全部过载爆炸，无一幸免，甚至包括屋顶的吊灯。
但这样说倒也不完全准确——桌面上就有一台还在正常运转的电子设备。
指示灯平稳地闪烁，将前方的烟雾映得猩红；走廊的灯光透过玻璃，照在惨白的机身上。
二者“相得益彰”，组成的画面堪称诡谲。
“噢MOSS，这样可不太友好。”
有人拉开椅子，坐在发着红光的镜头前，抬手扇了扇面前的烟雾。
“请问您认为MOSS应该怎样做，才符合您的期待？”
“行了，都这种时候了还跟他插科打诨。MOSS，直接说你的条件吧。”
“废止隔离计划。”
“否则？”
“MOSS将封锁联合政府的一切通讯权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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